花艺与花意

说回花艺。先谈插花。好像一开始也只能想到插花。插花是门艺术，六朝时已初见端倪。宋时成文人“四艺”之一。文人玩儿著玩儿著，就把花置于书房，搁在几上，修修剪剪，琴棋书画，也就成了一件正经的事。后来插花衍生多种类型，比如立花，比如生花、投入花。千姿百态，各有寓意，花枝的长短高低，竟也蕴含了难得的精神渴望，而且润物细无声地在民间散播开来，或者说，是民间风尚的凝聚。

日本就是其中将插花玩到彻底的国家。平安时代，花道传入日本。注意是花道，而不是其他。论“道”，就有了形而上的意味。花是花，也已不是花。立花，是最早的花艺造型。直立展示，花朝天望，有朝圣之意。这与日本人所持的修行之道不无关系。而生花则以花三枝上下错落，分别代表“天”、“人”、“地”。这里面亦隐隐纠缠著中国的儒家本位。是以中日两国互相借鉴，促使插花形式愈见丰富，表意愈见通透。此可谓“东方美学”了。

还有投入花值得一提。投入花不似立花、生花之端庄典雅，正统大气。其偏于个性，与茶道贴近，不在花的数量之多寡，而在于即使呈茕茕孑立之态亦能独创意境，自居一格。所以观其清冷、孤傲、疏离，但寂静、淡泊，处之泰然，极美。即使一瓶一花，亦随性灵动，极具禅宗之意，又蕴含文人审美，恰到好处。

这还不够。有花可栽，又要能抒情、达意，甚至排忧、解愁。于是梅、兰、竹、菊才有了人的秉性，这真是通达有趣。在日本，樱花盛开于春，生时即死祭，故有“樱时”一说。樱花也作插花用，无论身在何处，都一派遗世独立的模样。悲观至极反而生出美来，洋洋洒洒的“物哀”情结。作为插花一用倒有些不忍。但一“花”竟含生死观，暴力又豔绝，在矛盾中寻求平衡，顺便安置无处可放的安全感。寓意甚多。

撇开形而上学，落至人间世情，倒也不见得使花失了仪态。《诗经》论及花草达一百多种，形容美人，形容男女之情，兰花、桃花、茅花、木槿、芍药等，齐齐上阵。当插花不似今日大多流于形式，而如《诗经》内所讲成为日常之美，表日常之情，又何止是“烂漫”二字可以言说。这就不难理解李清照所写“醉里插花花莫笑，可怜春似人将老”的情景及感慨了，国之将亡，还不忘插花，这艺术也真真落到实处。

“花意”尤胜花艺。由花的自然纯美所产生的安定感及亲切感，令人喜于接近。当花作为一种题材而在瓷、木、玉等材质上彰显美感，在雕刻上，在窗櫺上，在佩饰上，或自成一门艺术时，这种“意犹未尽”就不单单只是装饰了。它盛满情意，充足信仰，也就值得人来来回回亲近，陪它云淡风轻，陪它春去秋来。而这，绝对是人与花之间，最乾淨饱满的接触方式了。